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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１８年六月的一天，昨晚熬夜看世界杯的我骑着电瓶车送完孩子去上班，路口拐弯时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就听到砰的一声，我追了一辆电三轮的尾，这辆电三轮装满了大桶矿泉水，骑车的大个哥们闻声停车下来看，冲我走过来，我刚要准备说几句好话，这厮走到跟前猛拍我肩膀，：“卧槽，老龙？！你他妈怼的我啊？”，我赶忙仔细端详这位的脸庞，酱紫的脸上皱纹深深，胡子拉碴，穿着一件印着某某矿泉水的破背心，一对牛一样的大眼让我认了出来，我靠，薛强？
像现在所有的熟人见面一样，我们加了微信留了电话，并且约定晚上一起找个小店撸串喝点啤酒再好好聊，然后各自分开，我走后心里一直纳闷，上次和高中同学王勇吃饭，他说薛强这小子命好，家里两套祖宅，拆迁弄了大几百万，好几套房子，一下资产阶级了，语气里满是羡慕嫉妒恨，可是怎么现在薛强在干送水的活呢？
带着这丝疑虑，夜色初起时我们俩在一个烧烤摊开始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微醺的我问薛强：“我听说你不是拆迁发了大财吗？怎么……”薛强把头一低，仰头灌下一杯啤酒，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撴，“咳，别提了。”他扭脸看着别处，突然回头问我：“你现在还踢球吗？”，我说：“早不踢了，腰间盘都突出了。”“那你还看球吗？”，“看啊，熬夜看的少了。”“那你赌球吗？”，他问我，我说：“就我那两钱儿还赌球？！还不够给儿子报补习班呢。”他鼻子里喷出一口粗气，“我就是被赌球害了。”我恍然大悟，没有再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他缓了一会儿，点上一根白沙烟，慢慢的说：“四年了，一四年巴西世界杯，我那时把钱放在融资公司放高利贷，每个月利息都十几万，房子车都有了，根本花不完，有人带我去赌球，我觉得自己看了二十年球，对足球还算了解，就一边看世界杯一边下注，开始赢了几场，就越下越大，有输有赢，后来巴西对德国那场半决赛我下了大注押巴西赢，结果德国７:１大败巴西，我一下亏了好多钱，为了赚回来，我把放在融资公司的钱全部拿出来决赛押阿根廷赢，结果又他妈输了。我一下还欠了不少钱，把车卖了，房子就剩一套自己住，然后就这样了。”
他苦笑着说了一句，像做了一场梦，然后看着我说：“我爱上足球这件事是受你影响，可能我当年不喜欢足球也不会有今天。”我无语，他又说：“你还记着咱们高中时那次足球联赛吗？我经常回忆那几场比赛，可以说我的人生是被足球改变的，而爱上足球就是那届联赛。”
他的话让我一下回到了１９９４年，那个神奇的年份，那年我中考因为偏科考砸了，那会热爱摇滚和足球的的我是个叛逆少年，早已无心念书，父母见我如此也就不再勉强，就让我直接上了离家近的一所普通高中，说混个高中毕业证就去单位上班得了，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这所普通中学以初中升学率高而闻名，但同时也以高中很烂而著名，在这上高中的学生大多是没有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还有像我这样附近村镇厂矿的子弟，大家都以混毕业证为目的，高中三个年级只有六个班，我分在了高一１班。
那时我离家近，十七八岁的我有挥霍不完的精力，每天下午放学都在学校球场踢到天黑才回家，说是球场，其实就是黄土地立着两个球门，以前拿压路机压过，后来时间长了也是坑坑洼洼，但对我们来说是踢球的好地方，那时学校没有门禁保安，每天下午学校外面的大哥都来踢球，还有住在教师家属楼的老师子弟们和一些年轻的老师都在一起踢球，开学没几天我就发现我所在的１班只有我一个人踢球，而和我踢球的好几个都是２班的，在１班的主流项目是篮球，普通高中的体育课经常就是自由活动，我们班上体育课时经常是我自己对着墙踢球，别的男生都和薛强去打篮球，而打的最好的就是当时已经身高一米八的薛强，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而我每星期必买的《体坛周报》在我看完足球版块后都是给薛强看ＮＢＡ的报道，那时的薛强对于足球毫无兴趣，那时在他心中的英雄是迈克尔．乔丹、罗德曼、卡尔．马龙，直到一次高中足球联赛改变了他。
那次高中足球联赛的起因是开学没多久的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又在球场踢球，我和高一２班的几个同学分拨和高二的几个同学踢，还有高三的班主任老师左斌也分在高二一拨，结果我们没踢过人家，我们高一的就说你们高二有左老师这个外援，人家以前是市足球队的主力边锋，要是光你们肯定不行，听到我们斗嘴，左斌老师说要不这样，咱们高中搞个联赛，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我去给校领导申请，我们轰然叫好，于是这事就这样开始筹备。
经过校领导同意，我们初中部的体育老师孟建胜被指定为主裁判，人家原来是省足球队的中场核心，只是因为岁数没赶上职业化，才回老家当了体育老师。高中三个年级一共有六个班，而高三两个班由于是和当时的商业局合作的职业高中导游专业试点班，女生为主，两个班加起来只有五个男生，于是商定由左斌和两个本校老师的体育生子弟补齐，组成高三联队，但是他们的比赛属于特邀表演，不计入最终成绩。由于场地小，比赛为七人制，半场三十分钟，可以换三个人，五支球队单循环，每周五下午放学后为比赛时间。
比赛通知贴出来以后，我自然是很兴奋，可我们１班的同学除了我都没什么反应，薛强和爱打篮球的同学还还嘀咕不搞个篮球联赛，搞什么足球联赛，我们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对足球更是不感冒，说踢足球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对于比赛根本没安排。揭幕战就是高二１班对我们高一１班，人家班里的男生经常在一起踢球，早就磨脚擦鞋想灌我们一顿，我们班匆忙拉队伍上阵，薛强作为体育委员以自己不会踢球为理由不上场，而主裁判孟老师问我们谁是守门员，赛前交代比赛中守门员要注意的事项，而我们班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守门员只能在禁区里用手拿球的，没办法身高一米七的我只好当起了门将，那场比赛或者说根本不应该称之为比赛，最后高二１班以10：0狂胜我们，我们班的篮球爱好者们在足球场上就像一群被赶来赶去的鸭子，我这个业余门将虽然还救出几个险球，但是这十个丢球里有三个都是我们自己的乌龙，这让场下笑声一片，尤其是比赛最后时刻对方获得点球，全场丢了十个球的我居然鬼使神差的扑出了这个点球，一时成为笑谈。
赛后我们班迅速出名，全校都知道被灌十球那班是我们，称我们班为鱼腩班，是送分部队，这也让我们的班主任很生气，说你们就不能给我长点脸，女生们也用鄙夷的眼神看我们，说看人家高二１班谁谁踢得多好，长得又帅云云。薛强作为体育委员更是成了众矢之的，我们班男生这次都感到了集体的荣誉感，好在比赛每周一场，还有时间，于是每天放学后和体育课大家都不再打篮球，一起练足球，而那些规则都是我给大家讲解，什么越位、任意球、点球、红黄牌等等，薛强经过几次练习后，决定他来当守门员，把我推上锋线，事后证明他当门将是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我们的第二场比赛是对高二２班，他们班实力最强，有好几个都是小学是跟教练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后来的冠军也是他们班获得，和我们赛前他们扬言要灌我们２０个，而且狂言他们要丢球就算他们输，校园舆论也一致看好高二２班大胜我们。
在这样的气氛中，这场比赛开始了，他们依靠熟练的个人技术和配合冲击我们的防线，很快比赛就成了一边倒的半场攻防，但是我们现在拥有一个身高占据优势又打过好几年篮球的门将－薛强，上半场他们使用冲吊战术，球在我们禁区里飞来飞去，但几乎都被薛强没收，我还记得打出状态的薛强说守门也没啥，不就是抢篮板吗。上半场就这样僵持到结束，下半场一上来他们一个回传失误被我抓住机会，捡漏捅射打进一球，他们除了门将以外都很强，因为都会踢两脚，没人愿意守门，守门员是硬性安排的，所以能力很渣，我永远记得我进球后的感觉,刹那间耳边充满了欢呼，我们班女生的尖叫让我荷尔蒙瞬间飙升，队友上来发自内心的真诚拥抱，年轻的脸上写满青春的激情。这个进球让我们士气大振，也激怒了对方，他们马上调整战术，改打脚下，而且加强逼抢，很快就在禁区混战中扳回一球，然后在终场前趁我们体力下降又连入两球，以３:１战胜我们。
这场赛后我们获得了一定的尊敬，高二２班再没有说过那么狂的话，连说赢你们真不容易，全校女生都知道了那个守门很牛的是薛强，而我们班女生也都夸我进的球漂亮，虽然那只是个捡漏地捅射，这场比赛让我们班凝聚力大增，男生都觉得踢球很拉风，女孩都觉得踢球的男生很酷，大家也都开始关心意甲欧冠，连班主任也一改之前看法，说足球是集体运动，大家应该团结才能踢好。
第三场比赛是我们对高三联队，高三联队在左斌老师带领下加上两位老师的体育生子弟，踢得前两场比赛都是大比分胜出，本来他们就是特邀嘉宾，确实也是把比赛当成了表演，对我们时我们全队轻松上阵，因为知道实力差距太大，什么想法都没有，开场左斌世界波劲射打进一球，然后他们本以为和前两场一样该进入进球表演节奏了，没想到我们班王晖禁区前一脚射门打在对方身上弹进球门，这个运气球让我们十分欣喜，左斌也说你们运气真好，没想到运气来了挡不住，接着我们班李海滨中场解围时大脚出球，球直吊球门死角，他这脚解围成了一记世界波进球，我们２:１领先高三联队！
剩下的比赛我们全队七人全部龟缩禁区，感觉脸上挂不住的左斌不停自己拿球突破，心态失衡的他们急于扳平，配合失误增多，单打独斗又被我们齐心协力的抢逼围，加上我们的门神薛强神勇异常，他们进攻一直难以奏效，很快比赛进入下半场，比分一直没有改写，他们越来越急，动作越来越大，失误也越来越多，我在场上感觉体力不支，似乎这个半场要比上半场时间长很多，赛后我才知道主裁判孟建胜老师为了维护左斌的面子，在下半场时间到了以后一直不吹终场哨，足足延长了十几分钟，最后左斌趁我们一名队员抽筋倒地时突破被绊倒，靠点球才勉强2:2逼平我们，赛后我们的班主任质问孟老师为何延长那么久，孟老师陪着笑说反正是表演赛，又不积分，别着急别着急。这场比赛我们班爆了一个冷门，因为高三联队踢另外三个队全部是大比分获胜，这场靠主裁黑哨才获得的平局使得别的班大跌眼镜，都对我们刮目相看，连左斌和孟老师都说要是组建校队一定让薛强当主力守门员，这也使得薛强完全爱上了足球。
最后一场比赛是我们高一年级的内战，我们高一１班对高一２班，两支队伍在之前都是未尝一胜，一分未得，我们虽然逼平高三联队，但是那场比赛不计分，所以积分都是零分，而我们净胜球要少好几个，所以２班想战胜我们以求一胜，顺便摆脱倒数第一垫底的尴尬排名。
这最后一场比赛的精彩和激烈超过前三场比赛，通过上场比赛获得自信的我们和２班踢得大开大合，双方都想战胜对方，都是主动进攻，开场对方先进一球，我们迅速扳平，下半场那个对方又再次领先，我们又很快扳平，比赛进入胶着状态，离比赛结束还有十分钟时，对方队长觉得再进球希望不大，又怕我们反击再丢球，想保住平局靠净胜球优势获得第三名，就开始全线退防，我们知道平局我们就是垫底，开始全力进攻，全线压上，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眼看比赛就要结束，比分还是2:2，最后时刻我们获得一个角球，我去开角球时，看到薛强弃门而出从我们半场狂奔过来，我把角球开向禁区，薛强利用身高优势挤开防守连踢带撞把球送进对方球门，3:2！！在最后时刻靠薛强的进球我们绝杀对手，获得第三名，2班最后无奈垫底，比赛结束后我们全班都非常激动，抱在一起大声喊着宣泄着沸腾的情绪，从一开始狂吞十弹的鱼腩部队到打进第一个球，然后逼平高三联队，到最后靠绝杀获得一场胜利，我们靠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让别的班级不敢看轻我们，在我们的青春记忆中，这所普通高中的这次业余的学生级别足球联赛是那么深刻，很多年后我们还记得，这几场比赛一直是我们同学见面时的聊天话题。
联赛结束后，学校组织了一场表演赛，由孟建胜老师、左斌老师和几个体育老师组成教师队，对阵高中学生明星队，那天全校集体都在球场边观看，因为我们都想看看曾经的省队核心孟建胜老师踢球的风采，他虽然没赶上职业化，严格说不是职业球员，但他毕竟是专业体育时代的专业足球运动员，我们这些踢野球的孩子那时还没有机会去现场看真正的职业足球比赛，所以大家都想看看他的表现。
那场比赛成了真正的表演，孟老师这位前省队中场加左斌这位前市队边锋包揽了所有风头，所谓的学生明星队只有跟着跑的份，那场进了几个球根本没人再计算了，我只记得孟老师越踢越兴奋，开始各种表演，比如直接任意球破门，远射进球，印象最深的是他把一个角球直接弧线旋进球门后角，引发全场一片惊叹，而他和左斌的配合更是珠联璧合，左斌几次接他传球高高跃起头球攻门又准又狠，除了技术他们两个对于身体的运用也让我们这些身板瘦小的高中生知道什么叫身体力量，那时我才知道职业球员和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从那以后薛强也和我一起踢球，看球，这种简单的快乐贯穿了我们整个高中时代，高中毕业后我放弃了高考，接了母亲的班去单位上班，在那个大家都没有什么通讯手段的年代，很快就失去了联系，一晃二十多年，那个踢球的高大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落魄的中年男人，我沉默地喝着啤酒，回想着这些尘封的青春记忆，好长时间我们俩个都没说话，薛强说：“我经常回想那些在土场地上踢球的日子，有时还会梦到，那时足球对于我们是多么单纯的存在啊，没有什么盘口赔率，没有押注后那种紧张，只有简单纯粹的热爱，现在就算是世界杯也是到处竞猜，足球成了一种赌博项目，真没劲。”
我和薛强分手后，回到家准备看世界杯巴西对瑞士的比赛，一想到薛强的话，感到索然无味，就洗澡准备睡觉，这时已经睡了一觉醒来的儿子问我：“爸爸，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踢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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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6 12:04:52